第三十八章(1 / 1)

窗外刚化尽的薄雪水汽混着枯草香荡进走廊,但被暖气片烘烤的室内空气早已黏稠温热,仿佛浸在一锅温热的橙皮糖浆里。周明远站在人群边缘,脊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墙,隔着攒动的校服后脑勺,目光艰难地穿透那片积着灰的玻璃护罩。

第37名。

“周明远”三个小字印在表格右下方,名字后面跟着那个墨点般的数字。

呼吸猛地顿住。像被滚烫的砂石噎住了喉咙,气管里火辣辣地烧起来。耳朵里瞬间只剩心脏撞向胸骨的沉闷回响咚!咚!咚!。他舔了下干裂的下唇,舌尖尝到一点铁锈似的腥气。

闭眼,再睁开。人群嗡嗡的背景音被无形的手推远、模糊。他开始往外走,脚板下踩着刚被无数鞋底蹭得湿漉漉的水磨石地砖,每一步都像拖着冰碴子刮擦粗糙水泥。那点冰冷的湿意沿着脚底板一路爬上脊椎骨。

校门外巷口拐角,那家挂着“老周汽修”灰黄牌子的铺面卷帘门拉开大半,泄出一片污浊的暖黄光晕。浓得化不开的机油味混合着铁锈寒气在窄巷子里盘桓。父亲佝偻的脊梁如同被重物压弯的树杈,披着件深蓝工装外套,膝盖狠狠抵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肩膀耸起一个陡峭的坡度,正把全身重量压在一根撬棍上。

“爸。”周明远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

父亲背脊那块僵硬的拱形猛地一绷!粗壮的脖颈在旧衬衫领子里艰难扭转过头。脸颊被冻得通红肿胀,一道道皲裂深痕里嵌着抹不开的黑油垢,汗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混在一起,在额角、耳后糊成一片脏污的水光。

周明远没等他问,几步跨到那片被反复油渍浸染成污黑沼泽的水泥地边缘,一把从身后书包扯出那张被攥出几道深痕的成绩单,唰地抖开半页,指尖捏着页脚,往前一递。

父亲维持着那半扭身的姿势,脖子像锈死的轴承吱嘎转动。他目光钉在纸上,粗浊的喘息在冷空气里喷吐着白烟。视线在那“97”上停了一瞬,又极其缓慢地爬上去,停在“37”。被油污糊住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里,仿佛要用目光把墨迹烧穿。

随即,他猛地转了回去!整个身体比先前更凶悍地撞在撬棍上,肩窝顶着木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一声!

“嗬——!!”

呛啷!一声爆裂脆响!撬棍狠狠砸在地上,带着半颗断裂飞出的锈黑螺丝!父亲被反冲带得一个趔趄,喘得像个破了洞的风箱,鬓角汗珠滚下来,砸在地上,炸开一朵浑浊的暗花。

他这才站直身体,一只手在厚厚的工装棉袄前襟上狠狠蹭了两把,抹掉些深黑的油垢,然后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周明远手里那张纸的边角。汗渍和油污在纸的边缘蹭开一小片模糊的乌黑暗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成绩单上,喉咙里滚过几声沉重的呼噜。

“好…好…好小子…”声音哑得像砂轮磨铁片。

周明远别过头。视线正撞上父亲那双粘满油泥雪水、鞋帮裂开小口露出黄褐色棉絮的旧劳保鞋。它沉沉地踩在父亲自己砸出的那片乌黑油沼里,像半截沉没的船。

~~~

祁家书房的恒温循环系统无声运作,将空气过滤得近乎澄澈真空。空气里只余下书页翻动的微响。那张边角整齐如刀刃裁过的白色成绩单,像被精心摆放在无菌培养皿中的样本,平摊在巨大冰冷的黑晶石书桌正中。“祁妄”的名字下方,那个墨黑的“99.5”如同精心雕刻的数字标尺。

书房的门扉无声滑开。祁爸爸走了进来,一丝不苟的深灰色定制西服裹着笔挺的肩线。步伐无声,却带着无形的气压场。

他的视线扫过桌面。没有停留在那串醒目的数字上,而是掠过旁边一份更薄的文件——那是祁妄在考卷留白处写下的量子拓扑模型简化推导稿。

他指尖隔空点了点推导稿末端一串跳跃如流星的数学符号:“优化路径的效率提升了0.3个百分点。”声音像实验室的精密仪表。

“波动模型的临界值需要引入第三个场变量压缩。”祁妄的回应同样冷静。

门再次无声开启。俞轻蔓端着白瓷骨碟轻盈地走进来,里面盛着一小捧刚刚剥开的晶莹嫩肉的石榴籽,像一簇簇红宝石。她一身烟粉色真丝家居服,带着一点沐浴后特有的水汽暖意。她放下碟子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儿子的肩头,目光温柔地在那张成绩单上流连片刻。

“刚刚和语梵通话了,”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柔软的音调,“她说小泽这次考得极好,小脑袋瓜可得意了,非要拉着我们做‘家庭实验’,说是要把祁妄那份‘机器标准答案’和她的‘宇宙大爆炸答案’摆在一起比谁漂亮……”她眼角弯起来,一丝带着纵容的揶揄在唇边蔓延开,“我看我们家那对‘科研搭档’是没救了,下回非要把物理卷画成抽象画不可。”她轻轻把剥好的石榴籽往祁妄手边推了推,红润的籽粒衬在雪白细瓷里,像点燃了一小簇温暖的火光。

祁妄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微微移开一丝,落在手边那碟被精心剥好、如同细小宝石堆砌的石榴籽上,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拿起小巧的镀银果叉,捻起几颗。

俞轻蔓笑意更深,像得到了默许的信号。她轻快地转向丈夫,语调上扬:“对了,雾燃昨天从瑞士带回了顶好的松露巧克力。我看祁妄肯定惦记着,要不周末去他们家吃饭?孩子们搞他们的‘科学展览’,我们煮锅热汤。”

祁爸爸刚拿起那份推导稿的手微微一顿,悬在半空片刻,才沉稳地放回原处。他抬手扶了扶镜架,镜片后的眸光掠过妻子和煦的笑脸,又掠过儿子沉静却不再凝滞的侧影。

“可以。”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沉厚的空间更松了一度,“孩子们需要适当的交流碰撞。”他走到祁妄身边,低头看向那份演算稿时,手自然地搭上了儿子紧绷的肩膀,温暖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进去。窗外冬日的阳光被昂贵的特种玻璃过滤得清冷纯净,却在父亲落在儿子肩头的手背上拖拽出一道极其柔和的光边。

~~~

林家宽敞的客厅仿佛被揉进了一块巨大的蜂蜜蛋糕里,水晶吊灯光线流淌如黏稠的蜜糖,空气里烘焙着热可可的甜香、刚出炉的枫糖曲奇气息,混着孟语梵身上那一点柔媚的晚香玉香水分子,暖得人喘不过气。

“呜嗷——!!!!!”一声炸雷般的嚎叫撕开了甜腻的空气!林雾泽像颗刚从炮膛射出的弹头,把自己狠狠砸进客厅中央那张巨大柔软的云朵沙发深处,整个人陷在沙发被挤得变形的羽绒靠垫里,两条腿乱翘着乱晃,手里抓着一张已经被汗水洇湿边缘的卷子,拼命挥舞!

“看见没!九十七!看见没!什么变形金刚!什么冰封壁垒!在雾泽大帝的思维粒子炮面前都是渣渣!”

那张画满诡异几何涂鸦的卷子差点被他甩飞出去,正好呼在林雾倾新换的垂坠感真丝长裙摆上。“小混蛋!!”她猛地从楼梯口弹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精准无比地钳住弟弟狂舞的手腕,像逮住一只疯兔,“把我的巴宝莉当靶子呢?!你这涂鸦是打仗还是考试?我看这卷面唯一清晰的思维线是你口水滴出来的吧!”她嫌弃地抖开卷子,指尖却不由自主在那片涂鸦核心的闪电轨迹上停留了片刻——那里被他用三种颜色荧光笔重重标出,像个小型爆炸现场。

“什么口水!那是思路爆破的能量残余!懂不懂!”林雾泽梗着脖子,在沙发里蛄蛹,脸上的笑容咧到了耳根。

“唔,爆破不错,”林爸爸则浑厚带笑的声音响起,他端着杯热可可悠闲踱近,顺手拿起飘在林雾倾手边的卷子,目光精准锁死一道布满复杂涂鸦的物理题,“就是这个抛物线爆破点的建模……动能衰减参数偏差有点大啊。”他手指点了点一团被荧光橘淹没的公式,语气是纯粹的探讨,眼角却泄出浓浓笑意。

“爸!”林雾泽炸毛要从沙发里蹦起,刚支棱起半个身子——“哎哟!”脑袋直接撞上了弯腰低头的大哥林雾燃的下巴!

“嘶——”林雾燃揉着下巴,却先弯腰捡起被林雾泽踹飞的卷子一角,上面一个嚣张的爆炸符号正对着他脸,“行啊小子,这思维跳跃力——”他瞄到涂鸦中央新增的“力场转移聚焦点”,唇角一勾,“可以冲击‘抽象派解构物理第一人’了!祁妄昨天刚把那把瑞士军刀拿出来显摆,我看跟你这涂鸦挺配,换不换?”

“谁稀罕他的刀!”林雾泽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通红(也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抓起茶几上一块刚出炉的热曲奇就往嘴里塞。

“功臣也要补充能量呀!”孟语梵的笑语如同温热糖霜洒下。她端着满满一碟刚烤好、流着浓郁巧克力夹心的曲奇走过来,诱人的可可香瞬间涌满整个空间。她顺手把其中最大一块带着熔岩芯的塞进儿子嘴里,另一手拿过他攥得湿漉漉的卷子,指尖在“97”那个鲜红跳跃的数字上轻轻一点。温热的指尖拂过,像留下了一颗融化的小糖粒。

“祁妄他们成绩也出来了,”她自然地整理着儿子被滚得乱糟糟的额发,语气满是暖融融的笑意,“俞阿姨说小妄考得不错,刚还问我们要不要去她家,晚上煮番茄锅。燃燃带的那罐松露酱……要不要带过去?”她眼神扫过林雾燃,带着点小狡猾,“祁妄爸爸好像挺喜欢那味道。”

林雾泽咬着曲奇的动作一顿,嘴里塞得鼓囊囊:“他那分数……肯定又是打印机……”话说一半,被林雾倾捏着块曲奇精准塞进嘴,堵了回去。

“打印路线也是路线,”林雾倾纤纤玉指又拈走一块曲奇,小口咬着,“不像某些人,思路打着打着,把自己打出大气层了。”她笑眼弯弯指向卷子上狂飞的一串粒子尾迹。

林雾泽想反驳,却被满嘴香甜堵着,只能唔唔抗议。笑声混着浓郁的黄油可可芬芳在空间里膨胀、旋转,像一锅刚搅匀的热腾腾太妃糖浆,将所有人裹紧、浸透。卷子上张狂的涂鸦在摇晃的光线下扭曲变形,旁边胡桃木矮几上那本崭新的、封面印着冷峻私立学校烫金徽章的英文宣传册静静地闭合着,如同未被这糖浆浸染的一小块异域坚冰。窗外是同样的冬阳高悬,越过城市参差的冰冷天际线。

光斑投下——

在周家汽修铺前凝结着油污的地面坑洼里颤悠悠摇晃,映着那截裂开的螺栓和新蹭上的油指印,像一颗掉进污泥里的廉价糖豆。

穿透祁家书房的过滤玻璃,在冰凉的石英钟面上拖出一道冷硬金边,却在俞轻蔓刚刚放下、盛满红宝石般石榴籽的骨碟边缘镀上鲜活明亮的暖光。

最终洒落林家明净的地板,在林雾泽滚乱的头发、林雾倾真丝裙摆上溅落的可可粉末碎渣、矮几角落微温的曲奇屑粒之间蹦跳、融化,被那份巨大甜暖的旋涡彻底地、贪婪地吞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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