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1)

扫帚刮过粘腻药渍的声音终于停止。周明远把盛满玻璃渣和湿漉漉中药残渣的撮箕拿到门外角落放好。冰凉的夜气激得他一个哆嗦。门内,灯光昏黄,父亲已扶着母亲坐到了餐桌边那把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她眼神还木木的,沾着药渍的手搁在腿上,细密的颤抖似乎被强压着,不再像风中枯叶。桌上两碗白粥早已没了热气,凝成一层半透明的米油。

周父没说话,脱了那件浸透寒气与机油的重外套,油污在椅背挂痕上蹭下一小块深黑印记。他穿着洗薄的旧毛衣,佝偻着走回厨房。水龙头哗哗响起,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击着冻得通红发皴、指甲缝嵌满顽固油垢的手掌。油黑的污渍在瓷白的水池壁晕开一圈圈浑浊的暗痕。

片刻,他端着一盆水出来。不是热水了,时间太紧。盆里的水冒着丝丝寒气,但他刚刚用那冰冷刺骨的水洗过手,此刻这水在他眼里恐怕也是温的。他把水盆轻轻放在母亲脚边的地上。又去拿了块旧毛巾。

他在母亲面前蹲了下来。身型依旧壮实,蹲下的动作却带着磨损过度的滞涩。灯光打在他宽阔却微驼的背上,映照出磨得极薄的毛衣肘部下一小片黯淡的皮肤。他伸手,粗糙的指腹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深褐药迹的中央,只抓住了母亲一只冰冷的、沾着污渍末端的脚踝。

那只脚踝瘦得伶仃,在父亲粗大的手掌里像一根易折的枯枝。

母亲依旧麻木,眼皮颤了颤。

周父没看她,只低下头。他捻开毛巾一角,沾了点冰冷的水,拧得半干。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谨慎,覆上去,从脚踝侧边一点点擦拭那些肮脏的褐色药痕。他低着头,后颈棘突起的骨节顶着薄毛衣,看得分明。动作慢,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专注。湿冷的毛巾很快也冻人,擦过苍白的皮肤,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和微红。

周明远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喉头像被砂纸磨着。他慢慢走过去,挨着父亲也蹲下身。冰凉的寒气顺着裸露的脚踝往上爬。他拿起盆里那块更小些的毛巾,也浸了冷水。刺骨的寒意让指尖瞬间失去知觉。他把毛巾贴在自己手心握紧焐了片刻,才抖开,学父亲的样子,去擦母亲另一只脚上同样沾了污迹的旧棉鞋帮——那里布料已被中药浸透,颜色深得发硬。

没有言语。空气里只剩下湿布摩擦皮肤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毛巾拧水落入盆中沉闷的“扑嗒”声。昏黄的灯落在三人身上,如同罩着一个沾满油污和药味的玻璃罩。呼吸都小心翼翼。

林家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温暖投射到纹理清晰的橡木地板,每一道暖光都在低语。林雾泽整个人陷进客厅那张巨大的布艺沙发里,几乎被柔软的靠垫淹没,双脚大大咧咧地搁在矮墩墩的上等胡桃木茶几边缘。

“所以,就‘轰’地一下,思路就通了!”林雾泽比划着,手里捻着一块吃剩半口的抹茶马卡龙,脆壳碎屑噗簌簌掉在他皱巴巴的运动裤上,“脑子里那张几何图直接三维旋转分解,辅助线跟闪电劈开黑云一样‘咔嚓’到位!”

“啪嗒!”一团揉成球状的草稿纸精准地砸在林雾泽翘起的膝盖上。林雾倾慵懒地窝在对面的独立沙发椅里,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屏幕,眼皮都没抬:“闪电?我看是电耗子短路了吧?别糊弄,辅助线在草稿纸上是虚线还是实线?长度比例尺量了没?别到时候扣你过程分。”

“林雾倾!”林雾泽炸毛,差点被嘴里的马卡龙噎住,囫囵咽下,“我这叫思维跃迁!懂不懂!跟爸爸那个‘压强转换核心理论’异曲同工!”

林爸爸则刚从酒柜那边过来,手里托着一杯色泽深邃的红酒,闻言大笑出声,醇厚的笑声在挑高的空间里回荡:“你爸的理论是研究超临界压力阀的!你那张涂鸦草稿是超临界混乱阀还差不多!”他弯腰,精准地从沙发缝里夹出那本饱受蹂躏的物理书,书页自动摊开到画满“电荷小人激战图”的那页,“喏,铁证如山。祁妄那孩子要看了,准得给你个绝对零度的眼神杀。”

林雾泽脸一热,梗着脖子:“祁妄他就知道死抠数理模型,一点想象力没有……”

“嗯?”孟语梵端着刚烤好、香气四溢的杏仁瓦片酥从开放式西厨那边过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想象力好啊。下次我让你祁阿姨看看这些天马行空的‘解题艺术’,顺便问问祁妄,能不能用‘场核心感应’理论精确预测下你下次大考的分水岭在几分?嗯?”

精准踩雷!林雾泽的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噗”一声瘪了下去,像被戳破的氢气球。他抓起一个杏仁酥狠狠塞进嘴里,含糊地嘟囔:“妈!你怎么站外敌!”

“谁是你敌人?”林雾燃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整理好了行李,换了身质感极佳的深灰羊绒开衫,精英感十足地靠在小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你这涂鸦版‘压力场传导’真印出来卖周边,第一个扫货的怕是祁伯父,给他家冰雕儿子当‘人类思维多样性样本’研究。”

全家人哄堂大笑。孟语梵把瓦片酥放到茶几上,杏仁的焦香和奶甜气息温暖地弥散开。林雾倾收起手机,施施然起身:“行了小艺术家,再跃迁也要脚踏实地。把卷子和草稿给我瞄瞄,别跃迁到‘不及格场’去。”

“你!”林雾泽跳起来。笑声更大了,像是温热的蜜糖泼洒在灯光下,每一口空气都甜糯粘牙。林雾倾笑着躲过弟弟扑来的“魔爪”,她躲闪时,衣角带倒了沙发上一份刚被遗忘、印着某顶尖私立国际学院校徽的精美册子。烫金校徽“哐当”一声撞在胡桃木茶几边缘,册页滑开,露出里面印刷精美的“高二精英实验班签约保送项目(海外合作通道)简介”。林雾倾脸上明快的笑意似乎被那突兀落地的金色徽章撞了一下,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但她弯下腰捡拾的动作依旧自然流畅,涂着精致裸粉色的指尖迅速将册子合拢,随意地塞进沙发一摞商业杂志的最下层。抬起头时,唇边的弧度已经恢复到惯常的、带着点骄矜的慵懒:“怕了你了小混蛋,我投降。”

林雾泽得意地哼哼两声,并未注意姐姐短暂的神态变化,转头又扑向母亲刚端上桌的杏仁酥。暖色的灯光流淌在温热的食物、散落的学习资料和孩子们明媚的笑脸上,空气馥郁如同巨大的蜂蜜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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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晶石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低垂的几何造型玻璃吊灯,冷白的光线精确切割每一寸空间。祁妄放下擦得锃亮的餐叉,银质尾端在瓷盘边缘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叮”声。

祁爸爸用白丝帕按了按唇角,动作标准得像实验室操作手册:“模拟卷是教研组长命题,整合参考系有创新,但思维量并未超出可控范围。尤其几何融合题,考察空间建模的核心能力。”镜片后的目光投注在祁妄脸上,如同两台激光测距仪在对接数据,“你的优化路径是否冗余?”

祁妄抬眼看父亲:“步骤四精简了辅助变量套算,直接指向性叠加,效能提升17.4%。”声音平直清晰,像播报一行代码。

“很好。”祁爸爸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似乎对这个数值还算满意。指节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俞轻蔓优雅地小口啜饮着骨瓷杯里的花果茶。她颈间的祖母绿在灯光下像幽深潭水。闻言,放下茶杯,轻轻碰出一声悦耳的清响,恰好打断丈夫指节敲击的节奏。她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和弧度,看向祁妄的目光带着温暖:“那也不错了。对了,小妄,”她自然地转换话题,“孟阿姨说明早陪我去试新开的那家热瑜伽馆,就是林氏集团新投资的。轻蔓,,语梵非说那高温适合排酸……还惦记着我上次说你爸像个泡在醋坛子里的冰雕。”她笑着,眼尾带着一丝俏皮的揶揄看向丈夫。

祁爸爸指节的动作彻底顿住。他端起面前的水晶高脚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轻微晃了晃。面色依旧沉静,但吞咽酒液时喉结滚动幅度似乎比平时略大了一点点。“老婆,我也想去。我可以给你们拎东西付款啊。”他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

祁妄看着母亲眼底流转的柔光,又掠过父亲紧抿的唇角,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温度:“我想去找林雾泽玩。”

俞轻蔓笑意更深,目光在父子俩相似的沉静面庞上流转一圈,没再深究那个醋坛子的比喻,像什么都没发生:“去嘛,反正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梵梵还问呢,林雾燃那孩子这次从欧洲寄回的松露酱很不错,问我下周末家庭日要不要请我们过去用个午餐?”她看向祁爸爸。

祁爸爸拿起餐巾,姿态从容地按拭了一下本无褶皱的嘴角。“好哇。”他言简意赅,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祁妄身侧那本封面整洁、边角毫无磨损的物理竞赛精选,“下周的竞赛集训提前一小时开始。”

“嗯。”祁妄同样简洁地回应。他起身,餐具位置如同精心测量后的模板,一丝不差。拿起放在玄关冷硬大理石台面上那个丝绒方盒,指腹拂过微凉的绒面。转身走向通向二楼书房的旋转楼梯。步子在厚地毯上吸纳了所有回音。

俞轻蔓望着儿子消失在楼梯顶端的背影,端起精致的骨瓷杯,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薄薄的杯壁,在深红剔透的花果茶液上摇曳出一圈温润的光弧。她侧过脸,看向丈夫。祁爸爸的手指正无意识地重新扣上西装外套最底下那颗锃亮的铂金扣,动作沉稳从容,像是在签署另一份价值连城的商业文件。水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在杯壁内侧优雅地挂出一痕弧线。

空气重归精密仪器校准后的宁静。灯光清冷均匀如同月光。管家无声上前,从桌上撤走一整套光洁如新的瓷器,动作轻柔地如同移动博物馆里价值连城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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