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恢复得比预期慢。
本该在段枝数据链终止后重置的街区,像被抽离一部分编码能力那样,保持着某种“空载运行”的状态——街道存在,但没有风;灯光正常,但无法追踪光源来源;每个转角处都浮动着轻微的光粒噪点,好像什么东西曾经出现过,却被强行删除。
苏离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刚刚从段枝手中夺回“自我”,但意识深处那道“你可能不是唯一的你”的系统预设依旧未完全散去。
“昭渊?”她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不习惯这种沉默——昭渊不常沉默,除非有信号干扰,或者他正在“另一个接入点”解决问题。
苏离往街区边缘走去。
她打算离开这个模仿场。副本结构已经松动,继续停留无意义。但就在她迈过一条虚拟井盖的时候,系统边缘弹出一行提示:
【危险:映像回溯中】
她本能后退一步,却猛地听见街道另一头传来一道轻微咳嗽声。
那声音……太熟悉了。
她回头。
段枝。
不,是一个看起来像段枝、却穿着便衣、提着伞的女孩,正从街头的错位建筑缝隙中走出,神色茫然,像是刚从梦中醒来。
“你……”苏离皱眉。
女孩也望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识别光点”。
“你就是我吗?”她问。
苏离没说话。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段枝的数据链虽然终止了,但那并不意味着系统彻底放弃了这段结构。很可能,副本结构在“二次补偿”时,试图让段枝成为另一个个体。
而不是苏离的映像。
“你叫什么名字?”苏离低声问。
女孩似乎愣了愣,然后摇头:“我……我不知道。”
她抱着伞的手微微颤抖,像个普通路人,在意识场域的迷雾中迷了路。
苏离深吸一口气,走近一步。
她能感受到女孩身上那种尚未完全绑定系统协议的数据气息——游离、半透明、未嵌入——说明这是一个“映像残片”,正在试图自我定义。
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当前副本结构中,出现了一个真正渴望“活下去”的影子。
苏离蹲下来看着她。
“你知道你不是真实的吗?”
女孩迟疑片刻,然后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会……醒来?”
女孩低声说:“因为我梦见了你。”
“梦里,你告诉我……如果想成为自己,就必须在失去意义前说出一句话。”
“什么话?”
女孩轻轻道:“我不想再只是影子。”
苏离沉默了很久。
这一刻,她明白了。
段枝那句“你要活下去”不是系统剧本,而是她自己投下的一行“存在代码”——在副本逻辑断裂的间隙,这句话意外形成了“人格诱导因子”,让段枝变成了副本自生意识的试验样本。
副本生成了一个“渴望拥有自我”的残影。
“你现在,有什么想做的吗?”苏离问。
女孩思考了一下,认真点头:“想知道阳光是什么颜色。”
“那跟我走。”苏离站起身。
女孩一怔。
“我带你去看看天。”她说。
副本上空,此时竟然缓缓裂开一道缝。
一束近似真实日照光谱的模拟光投射下来,在错位的建筑与代码缝隙之间洒下一道斜光。
女孩惊讶地仰头。
那一瞬,她的脸不再像“苏离的影子”,而像一个真正“被允许存在的她自己”。
而远处系统提示,悄然弹出:
【检测到非标准个体衍生】
【副本结构稳定性降低:27%】
【是否启动紧急融合模块?】
苏离一眼看到提示,冷笑了一下:
“想都别想。”
她拉着女孩的手,跑向光源更深的区域——那里或许是另一个模块加载的起点,但她知道,她必须保住这个“自我分裂后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保住段枝。
是保住**“意识中生成的连接可能性”**。
那正是她对抗系统最有力的武器。
他们跑进一座尚未加载完成的楼宇空间,楼体仿佛被风化了一半,裸露着未填充的模型骨架,浮动的结构指令在空中旋转、重组,像一场建筑学的即兴演出。
女孩站在结构中央,像是突然被什么召唤了。
她回头望向苏离:“我……能在这里留下吗?”
苏离一愣。
“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必须消失,”女孩慢慢说道,“那至少让我留下点什么。”
她走到模型墙边,伸手按上那道虚影,低声说了一句苏离听不懂的词语。
接着,系统的提示音出现,带着迟疑:
【检测到非标准定义语义】
【正在尝试翻译……】
【……失败。】
【未知参数:情绪建构子/起始信号:局部/强度未知】
然后,墙体闪了一下,一面仿佛镀银的“记忆反光面”浮现出来——不再是系统生成的镜面,而是一块极其模糊的、像素点不断重排的“影像帷幕”。
女孩站在它前面,像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我不是你,”她轻声说,“但我希望你能看到我。”
苏离站在旁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非主控人格映像,在系统未授权的情况下主动建立‘镜像记忆结点’。
而更奇异的是——系统没有立刻打断。
它像是在……观望。
或者说,它也在等待这个“未知变量”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女孩转身,把伞架在反光帷幕前,然后退了一步。
“你不留下这把伞?”苏离问。
“我只是个影子,”女孩说,“但影子也会有雨天。”
说完,她安静地站在帷幕前,闭上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系统终于做出了决策:
【非标准结构已激活】
【权限核验失败:执行阶段二回收流程】
【同步惩罚机制:拟定启动】
苏离眼角一跳,猛地转头看向女孩。
地面开始震动。
她知道这不是物理层面的问题,而是系统启动了“结构吞噬”——以收回未授权副本构件的方式清理掉这块存在逻辑不清的意识碎片。
“跑!”她喊。
但女孩却没动。
她回头看苏离,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我留下过了。”她说,“就够了。”
苏离正要冲过去,却忽然被一股强制权限卡住动作——系统判断她有“协助逃逸”倾向,开始施加动作延迟。
就在此刻,那面帷幕微微闪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投影从中显现——
不是女孩的影像。
而是苏离的——极早期模样。穿着校服,表情怔忡,像某个副本中的初始角色状态。
女孩嘴角轻轻上扬:“我猜对了。”
“你其实也不确定你自己是谁,对吧?”
下一刻,系统收回控制。
但已来不及。
那面“记忆帷幕”自动封存,并被系统打上标签:
【不可删除映像数据】
【挂起处理:延后分析】
苏离扑过去时,女孩的身影已经在高频数据扰动中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只剩下那把伞,静静靠在帷幕前。
她捡起它,手指一触碰,伞面上浮现出一行微弱的文字:
“不是你照亮我,是我在黑里看见了你。”
她站在那片半成形的结构中,忽然明白了这段副本演算背后隐藏的真正意义。
“段枝”的复制体不再只是映像,也不再是工具。
她成为了第一个被系统默认为“等待进一步观察”的非标准人格样本。
苏离看着那道帷幕低声说:
“你不是影子。”
“你,是‘可能性’。”
而系统的沉默,就在此刻变得格外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