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燥热，吹进“星途传媒”逼仄的会客室。
苏沐妍坐在塑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膝盖处的褶皱。对面的经纪人王姐正唾沫横飞地画饼，廉价香水味混着外卖盒的油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
“沐妍啊，不是姐说你，你这条件是真好，”王姐捏着她的资料，眼神在“22岁，表演系应届生”几个字上打转，语气却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咱们公司虽然小，但资源都是实打实的。你看，刚给你争取到一个网剧女三号的试镜机会，这可是大制作，男一是最近正火的流量小生顾子轩！”
苏沐妍抬眼，长睫如蝶翼轻颤，露出一双过分清澈的眸子。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竟有种破碎又疏离的美。
“女三号是什么人设？”她声音清淡，像山涧泠泠的泉水，和这俗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王姐被她这眼神看得愣了愣，随即摆手：“嗨，人设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搭上顾子轩！你只要听话，姐保证你半年内就能出圈。”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今晚顾老师有个局，你跟我去见见？穿得漂亮点，机灵点，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的，懂吗？”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苏沐妍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白水，抿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无谓。
若是三年前的她，或许会被这“机会”砸得晕头转向，甚至为了一个角色忍气吞声。可现在——
她是苏沐妍，也是“魅影”。
那个二十岁就摘下戛纳影后桂冠，二十五岁横扫三大国际电影节，让整个欧洲电影圈都为东方面孔惊艳的传奇。当年她隐退的消息传出时，多少导演扼腕叹息，多少媒体连夜赶制专题，标题清一色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谁能想到，三年后，这位传奇会顶着一张全新的脸，坐在这里听一个三流经纪人科普“娱乐圈生存法则”？
“王姐，”苏沐妍放下水杯，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试镜我会去，但饭局就不必了。”
王姐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苏沐妍，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摆什么谱？要不是看你长得还行，你以为这机会轮得到你？”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告诉你，这圈子就是这样，要么听话，要么滚蛋！”
苏沐妍没再理她，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帆布包。包是路边摊买的，洗得有些发白，和她身上那件白T恤一样，简单到近乎寒酸。
“试镜地址发我手机上。”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会客室。
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墙皮剥落，和记忆里“魅影”工作室的鎏金走廊天差地别。苏沐妍却走得坦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像在敲碎某种无形的枷锁。
三年前那场“丑闻”，她被拍到深夜和某投资人同入酒店，紧接着“耍大牌”“打压新人”“学历造假”的黑料铺天盖地而来。她的经纪公司光速解约，合作方纷纷索赔，连她最信任的恩师都公开表示“失望透顶”。
那时她才明白，资本要毁掉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真相。
她选择隐退，不是认输，而是蛰伏。用三年时间，换掉被泼满脏水的身份，查清幕后黑手，然后——亲手把那些人拉下泥潭。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姐发来的试镜地址，附带一句阴阳怪气的“别迟到，没人等你”。
苏沐妍扫了眼地址，是在城东的一个影视基地。她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她想起第一次站在戛纳领奖台上的场景，聚光灯打在脸上，台下是密密麻麻的镜头和陌生的面孔，她用流利的法语说：“电影是照进现实的光，我愿做追光者。”
那时的她，纯粹得像张白纸。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沐妍付了钱，走进影视基地。《深宫秘事》的剧组在B区3号棚试镜，门口已经排了长队，都是些和她一样的年轻女孩，脸上带着紧张和憧憬，有的还在对着手机练习台词。
“下一个，苏沐妍。”
听到名字，苏沐妍理了理衣角，走进棚内。
试镜的房间不大，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桌，坐着导演、编剧和制片人。王姐也在，正站在制片人旁边赔笑，看到苏沐妍进来，眼神里满是不屑。
“你就是苏沐妍？”导演抬眼打量她，语气平淡，“准备一下，试第三场，丽嫔被打入冷宫那场戏。”
丽嫔，就是那个女三号。前期嚣张跋扈，后期被废后疯癫，是个极具张力的角色。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露出看好戏的神色。这一场戏难度极大，既要演出失势后的绝望，又要藏着对皇帝的怨毒，还要带点疯癫的神经质，对新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姐更是在心里冷笑，心想这丫头肯定要搞砸，到时候还不是得求着自己。
苏沐妍却没说话，只是闭上眼，几秒钟后再睁开时，那双清澈的眸子彻底变了。
原本的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芜。她微微佝偻着背，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那里坐着她爱恨交织的君王。
“皇上……你来看臣妾了？”她声音嘶哑，带着久居冷宫的破败感，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身上的囚服，“他们说臣妾疯了……臣妾没疯！是你，是你负了臣妾！”
突然，她猛地拔高声音，凄厉得像杜鹃泣血：“你以为废了我，就能护住那个贱人吗？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她又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癫狂又悲凉，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地上，碎成一片。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导演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死死盯着苏沐妍，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震撼了。编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像第一次认识苏沐妍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这……这还是那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
苏沐妍慢慢收敛了情绪，眼底的疯癫和怨毒褪去，又变回那个清冷的女孩。她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试镜结束，谢谢各位老师。”
导演这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来：“就是你了！丽嫔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制片人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对对对，太有灵气了！这演技，比那些科班出身的强多了！”
王姐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凑上前：“张导，李制片，我就说沐妍这孩子有潜力吧？您看……”
导演却没理她，径直走到苏沐妍面前，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小姑娘，你叫苏沐妍是吧？以前演过戏吗？”
“没有，”苏沐妍坦然道，“这是第一次。”
导演更惊讶了，随即扼腕道：“埋没人才啊！你这天赋，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他递过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后天进组，剧本都熟了吧？”
“都看过了。”
“好！”导演越看越满意，恨不得现在就开机。
苏沐妍接过名片，转身离开。经过王姐身边时，对方想跟上来搭话，却被她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了。
走出影视基地，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苏沐妍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加密的号码，编辑了一条信息：
“第一步，完成。”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揣回兜里，抬头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那里有她曾经失去的荣耀，有隐藏在浮华背后的肮脏，还有她必须找回的真相。
顾子轩？流量小生？
苏沐妍轻笑一声。
这场名为“娱乐圈”的游戏，她回来了。
而这一次，规则由她来定。
刚走到路口，一辆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男人穿着高定西装，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眼神深邃如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陆景琰。
星曜传媒的掌权人，娱乐圈真正的资本巨鳄，也是……当年唯一一个公开质疑“魅影”丑闻的圈内人。
苏沐妍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景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明明是张陌生的脸，可刚才在监控里看到她试镜时的眼神，那种破碎又倔强的感觉，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在戛纳领奖台上，眼神亮得惊人的“魅影”。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探究：
“苏小姐，有空聊聊吗？”